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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节(1 / 2)





  洛九江探头瞧了瞧,只需一眼就笑了。他声音柔和,毫不遮掩地点出游苏笔下所作,就像个再坦率不过的知音:“啊……你在画人间烟火。”

  于是游苏心满意足。

  这只是浮灰上的随笔之作,却偏偏活灵活现,呼之欲出。有一个瞬间,洛九江与游苏四目相对,彼此用眼神确信自己确实嗅到了画里传来的食物香气。

  “……我画成了?”游苏喉咙微动,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易地找回了从前失落的天赋,“我画成了!”

  看他这个模样,洛九江都觉得手痒。他也卷起袖子拿手指在另外半面桌子上描画了寥寥几笔。

  如果说游苏所画是工笔,那洛九江指下就是写意。游苏被他动作吸引了注意,一见之下便赞叹不已,连声音都飞快冷静下来:“神韵具在……洛兄,我不如你,要是你我易地而处,必然比我更能学会‘画魂’。”

  桌上俨然多出了一幅人面,笔画简单,神色却栩栩如生,犹在眼前。

  “不是的,我只会画这一个人。”洛九江吹去手上浮尘,“本来想明天再郑重托付你的,但现在话题正好,我就顺便说了。这个人叫寒千岭,长得比我画得还更好看些,他不可能籍籍无名,现在一定被很多人知道。阿苏,你在青龙书院里听说过他吗?”

  游苏摇头:“没有。不过我可以帮洛兄去打听。”

  “那我就太感激了。”洛九江悬掌在那幅灰画之上片刻,终究还是没舍得擦掉。他随手给画出的千岭发间添了朵花,“阿苏,我听人评价过‘画魂’,据说精髓只有八个字‘形做画像,神为魂里’。我不知道你从前画的那些美人图具体如何,但若真是枯坐格竹子,那失败多少次也不奇怪……这不是因为你太差,而是你那种成长方式封了你的心眼。”

  “游老祖的事迹我也听说过一二,传闻里说他极擅识人,若真是这样,他瞧人一眼就能下笔点魂也不奇怪。我看你楼上挂匾‘聚贤’,是不是也想效仿先祖,先阅人无数再说?可枉你每个月给书院散修们散财无数,却连他们拿灵石去做了什么都没有具体概念。

  游公子有求必应,人说就信,君子之心坦荡赤诚,于是千百人都拿同一面对你,那见了那么多人和不见又有什么区别?”

  这番话不可谓不重,游苏闻言呆坐于此,如遭雷击。

  洛九江响鼓用重槌,趁热打铁,指着桌上的人像徐徐道:“我生性顽劣,只在小时候学过三月画画就把先生气跑了,可我画他甚至能得你一声称赞……只因为千岭是在我心里的人。”

  他看游苏神情有开悟之色,便放缓了语气:“阿苏你才逛趟集市,就能随手画出这样的好画来,居然还怀疑自己不如我吗?再不自信我只好画点食物给你看,就是点魂成功也只能飞出苍蝇来。”

  游苏笑了。

  据说混沌生而蒙昧,朋友好心为他开七窍却使他因此而死。然而人生而有七情五感,偏偏有人要把他做成玉像模样,一寸寸把他封堵在玉石中,错把钝然当做谦和,无知觉看做温润,好好活人倒造成混沌,别说咸甜苦辣,痛痒滑涩,就连接触的温度都几乎固定,又怎么能怪明珠如同鱼目?

  游苏觉得此刻自己就是那尊玉像,而他眼前鼻间厚厚的封堵终于被洛九江一寸寸地拂开。

  “洛兄……”游苏试探地轻唤道,正对上洛九江鼓励的眼神。

  一时万般话语挤在喉头,游苏后觉后察地体味到心头酸甜软麻等种种滋味,虽然那感觉还如隔着帐子般朦胧,却已如婴儿初次张开眼睛看世界般新鲜。他喉结上下滑动片刻,吐出的语句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。

  “……我还想再走一遍小食街。”

  这话说的没头没脑,洛九江却十分理解地笑了,他拉着游苏站起来,和他一齐走出小亭,轻声问道:“晚餐不只吃个八分饱了?”

  原来洛九江知道。

  “一般是七分。”游苏纠正道,他想起一天前的自己,不由也觉得好笑,“不过这次我要吃个十二分……”

  说到这里他有些卡壳,像是不知道遇到这种景况该接什么好。洛九江大笑着教他:“去他娘的修身不贪食,今晚谁在乎这个!”

  “去……修身不贪食,今晚谁在乎这个!”游苏终究没骂出那一小节话,洛九江却笑盈盈地转头看他:知道怎么去做也能去做,而偏偏不做,这才真有了个君子的骨骼。

  像从前那样眼前除了划好的道道外什么也看不见,那就不能算君子,只能说是在给人当乖孙子。

  洛九江示意游苏伸手,将满满一捧灵珠放在他掌心里:“接下来你自己付钱和摊主买吧。”

  这回重新走入短街时,洛九江放开了游苏的袖角,没再怕他走丢。

  第83章 赌约

  第二天一早,洛九江便出了门。

  他问游苏借够了能传讯的灵石, 连夜写成长信一封, 大清早就要送到书院中的驿传站中去。

  这几日青龙书院招新, 无论落榜与否,大多都会往家中报讯。驿传弟子已经见惯了洛九江这般晨起寄书的人物。他接过信件分到白虎界那类, 对着界图细细比对了一会儿后,只道:“少则二十天,多则一月, 师弟的信便可寄到了。”

  洛九江长松口气, 谢过了这个师兄, 又在这里买了幅青龙书院的地图。

  此番回去,他没再按原路返回, 反而换了个方向随便走走。反正青龙书院气氛平实祥和, 禁地之前都会再三标注, 只要不上十二座主峰, 散修与书院弟子都来去自由,提不上什么触犯不触犯。

  他一路经过林下朗朗读书的众多学子, 同一众剑出如虹的师姐妹们擦肩而过, 蹲在石头后面听了一会儿半懂不懂的算衍天理, 最终在一众弯弓射鸟的修士面前停下了脚步。

  这群人大多青衫墨带, 基本都是悬珠弟子和抱玉弟子, 也有零散几个散修夹杂其中。其中有十几人张弓站定,箭尖正对天空上一只展翅盘旋的巨大白鸟,旁边有人一声令下, 箭矢便齐齐对准那鸟儿射出。

  那些箭矢箭头锐利,各含一点如星寒芒,箭杆粗重,一瞧便知极吃得住力,绝不是等闲凡品,不必看结果如何,洛九江就现在心中叫了声好。

  “冒昧打扰了,师兄们这是在……”

  书院中弟子分三等,一等便是被书院长老收入门下的嫡传弟子,其名为“听竹”,大多都在书院中任职峰主或副峰,每年书院考核也大多由他们掌管。二等则相当于其他门派的内门弟子,记在各峰名下,号为“悬珠”,最后一等就和外门弟子等同,便是像商含娇那样的抱玉弟子。

  不待洛九江话落,十几道箭矢如流星般直直向那只在天空中姿态舒展的白鸟射去,鸟儿不慌不忙抬头唳鸣一声,斜地里飞下来,正迎上这阵箭雨,它动作极其流畅自如地在箭矢缝隙中滑开,偶有箭尾碰上它顺滑的羽毛,也只如同搔痒一般。

  最后一杆重箭不待触及白鸟就已经失却力道,被白色巨鸟一喙拨开,它仰头怪叫一声,似在嘲笑。

  “嘿——”人群中发出几声好气好笑的叹声,他们分出三四人去远处拾箭,另有刚刚号令的书生转过身来,冲洛九江笑眯眯打了个招呼:“师弟新入书院,必然摸不着头脑,不知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发什么癫吧。”

  这书生面孔亲切,人又风趣,被他一声问候下洛九江也不自觉笑出声来:“哪里,我一个来迟挂单的散修,当不起一句师弟。”

  “闻道有先后,既然同样来此求道那就都是师兄弟了,不分什么挂单不挂单。”看这书生的装扮明显是个悬珠弟子,听洛九江自报家门也并未有介意神色。他伸手遥遥对准天空盘旋的白鸟一指,“师弟你有所不知,这只神鹭是院长亲自设下,每日卯时会在此停一个时辰。若有人能射下它一片白羽,它便会从云深峰上为我们衔一朵问霜花来。”

  说到这里,书生拊掌笑道:“须知云深峰主阴半死师兄性格可不大好相处,云深峰又是药峰,想从他那里讨点便宜来可比登天更难。”

  洛九江听得目瞪口呆:“这位云深峰主……”

  “阴半死。”书生见他神色也不意外,显然听多了此般质疑,“这可不是不是我们故意给云深峰主起得别号,他姓阴,名讳上半下死,不提修为如何,纯论本事确实在十二位峰主中数一数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