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救世(1 / 2)





  承恩殿中,姚琚正为母亲的来信烦恼伤神。

  他猜到点召婉娘进京多少会惹得姚氏宗族不满,却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,远在吴兴的叔伯们都嗅到了别样的风声,为谋一个从龙之功特意请阿娘写信来问。

  ‘阿宁虽不如何才华横溢,毕竟是你的亲妹妹。’

  洋洋洒洒四页纸,统共只写了三件事。其一是江州水患,情况虽不算严重,但已有好些农人流亡南下,或是卖身为奴或是贩妻鬻女,乌烟瘴气的闹了半月不止;其二是东宫的子嗣问题,话里话外暗示他,需不需要送两个姚氏旁支进宫(……);再有便是姚宁的婚事。阿宁今年十四岁了,无论如何晚嫁,总要逐渐开始相看人家。

  “江南不是没有好郎君,”他合上信纸,“只是他们心气高了,自诩是国公之后,非豪门俊士不能入眼。”

  假如殿下顺利登基,姚释之最少也会被追封为国公,这个恩赏仅加在他们这一房,而非整个姚姓一族,换言之,堂叔堂伯们其实是占不到太多便宜的,这才是他们急于结党抱团,想借姚宁婚事向殿下表忠心的原因——东宫若被废,姚门必受牵连;东宫夺得大宝,他们却没出力,一样沾不到什么光彩。既然已无退路,何不为殿下当一回马前卒,好赖搏一搏再说?

  作为国公之子,姚延的妻族绝不会太差,再者男儿可以等,三十岁再成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。姚宁身为庶女,女郎又花期短暂,可供挑拣的地方就多了。

  自古高门望族之家,拿女儿作联姻资本的不在少数。皇太女的小姑、太女妃的亲妹妹,说出去未必没有人买账。

  因眉心那一点红痣,外加佛寄这个发人深思的乳名,皇子乃佛子的说法已经越传越远,江南都开始流言不断。

  “我说句难听的话,便是你妹妹真的嫁进崔、王等高门,于我又有什么益处?”冯献灵低低叹了口气,不想教他太过难堪。别说姚宁不是公主,就算是,谁家郎主仅凭儿女婚姻站队夺嫡?五姓之首都开始与寒门结亲了,还看不到大势所趋吗?

  “何况庶出女儿,若做主母,不说翁姑妯娌,就是家下奴婢也不会服气;若做人妾室,你的面子往哪里搁?”

  郎君反握住她的手:“我知道,同你说这个不是想跟你求恩典。”

  御人如御虎,当她给不了足够丰厚的报酬,双方没有牢不可摧的共同利益,仅凭婚姻是无法将某个人、某个家族绑上东宫这条大船的。孝安能帮到她是因为冯月婵贵为公主,天生就有血脉上的优势——公主子女可以封爵,甚至,公主参政、掌军权的前例也不是没有(譬如前朝高祖的平阳昭公主)。姚宁(或者说所有姚氏女)与她没有直接血缘,利益纽带太过薄弱,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们肯不肯咬钩还是两说。

  “眼下不宜轻举妄动,风声正紧,我不想再刺激陛下,引得她杯弓蛇影,频出昏招。”小娘子叩挠着他的手心,“若是太平盛世,你母亲和弟妹想来看看你,没什么不妥。近几年……还是让他们老实呆在在吴兴吧。实在焦心大娘子的婚事,我从京中慢慢给她挑个好的。”

  姚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:“你还兼职做媒了?”

  小娘子掐了他一记:“不是你妹妹,谁有空操这个闲心?”

  他疼的嗷嗷直叫:“谢娘子……谢娘子用心还不行吗?”

  冯献灵哼了一声,轻轻靠在他肩头:“不过真没想到,短短一个月内流言就已经传得那么远了。”

  百姓们真的期盼了很久吧,到如今才终于盼来一个‘佛子’、‘龙子’。

  “我小的时候,湖州几乎没有逃农的。”他把玩着她的手指,道,“江南富庶,鱼米之乡,就算不靠业田也能吃上饭、喝上粥羹,何况官府发放的业田大多丰沃,人人丰衣足食,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。”

  “后来田产逐渐不够分了,说好八十亩丁田,到手只有三十亩,收税却还是那么多,许多人不堪重负,带着妻小卖身去富户家为奴,不然就去庙里当和尚——殿下不知道吧,许多未经登记的野庙里,僧人是可以顿顿吃肉的。县令县尉或要来缴,直接抄起棍子打回去,再往上报往往就不了了之了。”

  女皇崇佛啊,谁敢对佛祖不敬?

  “著作郎路敬淳推广水碾硙之后,寺庙、地主、豪门都开始截水渠自用,河道水量骤减,流向也颇受影响,普通农户的收成自然一年不如一年。他们不是期盼佛子,”姚琚忽然握紧她的手,“他们是在期盼一位能救他们出水火的明君,一位真正的救世主。”

  惊马

  月华如水,冯献灵用力闭了闭眼:“嗯。”

  如果真的命中注定要走上这条路,那么就从此刻开始吧。

  八月十五,中秋佳节,女皇携太女夫妻、二公主及其驸马、三公主、小皇子等往禁苑围猎跑马。新得了一匹年方四岁的龙种神骏,至尊恍若返老返童,非要亲自骑着驰骋一圈不可。

  “你怎么样?”冯月婵看上去气色尚可,人虽瘦了,眼里的神采却没有灰。冯寿瑜揪着马缰小声嘟囔:“那个什么番邦人大你那么多,还是绿眼睛,她也不知道劝劝阿娘……”

  孝安公主正待摇头,当时……谁劝母皇也不会听的,太女有太女的难处,譬如这次佛像事件,她不劝不行,劝了也不行,换成别人早就为难死了。

  “那几个宫人……”

  不远处突然爆发出狂吼尖叫:“护驾——快护驾!!”

  姐妹俩惊恐不已的回头望去,但见至尊座下的马儿如疯似颠,不知为何撒蹄发起狂来,骚乱中女帝的龙凤金钗都被甩了出去。禁军如潮水般蜂拥而至,只见其中一人拈弓搭箭,伴着三声速度极快、间隔极短的‘咻’,骏马头颈被应声射了个对穿。

  看台上的鄯思归目光微顿,几乎是下意识的寻找起射箭的卫士来。他有幸见识过那种箭法,周国边军俗称为‘轮指连箭’,若是十分熟练的老手,其速度、准星可以与弓弩不相上下。

  “宣尚药局御奉!”短短一息功夫,冯献灵飞快的冷静下来,女帝因箭矢的力道从马背跌落,好在护驾的禁军够多,只是擦破了一点油皮,没有伤及筋骨或头颅。皇太女沉然下令:“甘将军何在?即刻起整座禁苑戒严,不许进也不许出,宣太仆寺卿、驾部郎中速来陛见!”

  冯令仪推开她试图搀扶的手,但也没有吐出什么反驳斥责之语。经供奉们仔细检查过伤势,确定没有什么大恙,至尊幽幽道:“方才射箭的卫士何在?”

  “护驾有功,朕重重有赏。”

  战线悄悄向西推进,元木兰等以在孽多城中发现大食奸细为由,奏请朝廷再度出兵。这个‘奸细’实在是非常模糊的说法,大食人擅于传教、行商,原本孽多城里就不能说完全没有大食人的踪迹,什么挑拨两国盟约、意欲加害金山公主都是借口,大家心知肚明,至尊是想一口气吃下安息。

  将亲生的孝安公主许给鄯氏遗孤不就是为了这个么?

  是以惊马案尚未结案,各色猜测、流言已传的满城风雨。有说是大食人潜入神都作祟的,也有说是鄯思归自导自演,想来一出救驾表功的,还有说小勃律王因被迫休妻一事心怀怨恨,故意在进献的宝马上做手脚的……众说纷纭,不一而足。

  回到屯所脱下甲胄,薄无伤没好气的在屋里来回转着圈圈。他因救驾大功被破格从南衙提到了北衙,如今身上穿的是紫微军的甲,同室的安二郎酸溜溜道:“你又在那儿绕什么?立下如此大功,在圣人面前都挂了号,来日必定前途无量,飞黄腾达,还有什么可愁的。”

  小薄卫士(是的,现在不是校尉了,待调令正式生效就是正儿八经的紫微军卫士)压根儿没理他,不多时王老六下值,给他带回两包肉馅儿胡饼,上面撒着香喷喷的胡麻:“神都人就是精啊,胡人在这儿住久了,也精的跟猴子似的……刚才我说买十个送四个,人家硬不肯,买了十二个才磨磨唧唧送了俩。”

  小郎君闷头接过,直接开吃。

  老六环顾一圈,终于察觉出不对了:“獾郎?咋了?”

  “她没认出我……”獾郎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肉饼,咬牙切齿之余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,“她竟然没有认出我!老六你说,我跟我阿耶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!”

  王老六:“俺就只见过你阿耶的画像,俺知道啥……”眼刀刮过,“像!可像!俺们獾郎跟耶耶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!”

  薄无伤舒服不少,慢慢咽下嘴里的饼渣肉渣……就她那样,还敢假扮成阿耶的战友故旧?搞了半天连阿耶长什么样都忘了!!!